這是靈兒第一次在京都城裡騎馬。
因為是傍晚時分,路上的行人沒有很多。
西下的柔和陽光,讓這座城看起來不似她先前進城時那樣令人有犀利的感覺。
她們三人騎著馬,不一會兒就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前堂是審案的衙門大廳,眼下這時間並無案在審,因而空無一人。
昊天嶺帶著雲頎、靈兒二人直接從堂側的穿廊往後堂的正廳走。
三人一進後堂正廳,便見一溫潤如玉的男子坐在主位上,正聽著一位穿著官服的人在匯報。
昊天嶺進了廳並不客氣,他直接落座在僅次於主位的次主位上,雲頎則帶著靈兒依序站在昊天嶺的右後方。
「瑾王殿下,這是今日一整日進出探監的人名冊。」著官服的男子恭敬地將名冊遞給了昊天策。
昊天策接過那厚本子隨意翻了一下,就將名冊遞給了昊天嶺。
「才今日一日就來這麼多人探監?」
「是。
自關押了疑似叛國通敵的東方家上上下下共四百多口之後,由於他們當家老爺東方朔及其二弟東方朝在朝中有官職,再加上他們府上有不少房都是娶自京中的名門大戶,在未有禁見令的情形下,這些關係複雜的姻親便用各種關係、各式名目來探監。
由於人數實在太多,卑職已經派人出去查訪。」
「既然寺卿已經派人去查訪,那我們就先去殮房瞧瞧吧。」話落昊天嶺扭頭,勾唇覷了靈兒一眼。
往殮房的路上,靈兒終於不用再垂眸看著地板或鞋尖,好藉由研究那地板上有幾條花紋及猜測繡鞋上的繡花是如何繡出來的、以安置她那不知該放哪兒好的目光。
她看著四周的景色,也終於是能仔細瞧一瞧自家王爺口中的四皇子是生得什麼模樣。
周夫人不知為何,並未向靈兒深入講一些皇子間的關係及競爭,只是提了提光武帝、太后及后妃們的好惡以及皇室目前的家譜。
故她只曉得四皇子的母妃是宮裡的一個小貴人。
這位靜貴人原是南方一個被夾在天耀與赫連之間小國的二公主,他們國家為了長期尋求天耀的蔽護,多年來,只要是登基為王的皇子,其所生之第二個女兒就會被當做從屬國誠意的代表、在及笄的那日被送到天耀裡,做為皇帝的妃子。
因為這位公主,就像是該國的貴人、被送來做為表示該國對天耀的心悅誠服,最初接受此從屬國進貢的天耀帝就在後宮的編制裡特別給了這樣的公主一個正三品的貴人位號。
雖說光武帝的這位靜貴人有個正三品的待遇,可她其實在後宮裡是十分低調、不算受寵,甚至可說是孤立無援的,當年在生四皇子時還被人陷害、求助無門,差點兒就難產、一屍二命。
幸好昊天嶺的母妃——蘭妃大著肚子力排眾意進了產房,用以前家鄉的方法幫忙,她才活了下來。
後來這位小貴人便與蘭妃走得比親姐妹還親,也因此昊天策及昊天嶺這兩個皇子自小在一塊兒長大,很是親厚。
這四皇子昊天策看來是一位不論何時在臉上都會掛著溫潤淺笑的人。
他一身深灰藍色的外袍搭配藏青色的長袍,領緣的部份有著白色繡線繡成的吉祥雲飾。
總的來說,若要以一句話來形容他那從頭到腳給人的感覺,「溫文儒雅的謙謙君子」一說,用在他身上應當是再適合不過的了。
可若由先前他同寺卿說話時的樣子,不難發現他說起話來雖是聲音溫潤輕柔,可那輕柔中卻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威嚴。
靈兒覺得當昊天策和昊天嶺這兩位玉樹臨風的皇子站在一起時,附近一眾的目光,會不自覺地就一直跟在他們身上打轉。
若要論那種吸引眾人的光芒誰比較多一些,約莫就像謫仙與不知有幾個面相的腹黑流氓同時出現在人眼前,那各有千秋的風情,很難去決定該定睛在誰身上。
靈兒才想到這裡,就發現分明一直在前面走得好好的自家王爺,突然回頭對著她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她小心翼翼地點頭陪笑,暗道:莫非是方才在心中的滴咕被發現了?
她眨巴了下眼睛,心裡二話不說地將「腹黑流氓」立即修改成了「玉面修羅」。
嗯!玉面修羅好呀!
沒錯,王爺就是玉面修羅!
這自家王爺長得好看又有天耀戰神之稱,而戰爭就像修羅地獄一樣會不停地有大批的底層人民或軍士的性命被收割、血流成河,可不就是個玉面修羅嘛!
而四皇子瑾王看起來則如同他的封號「瑾」一般,就像一塊溫澤潤滑的美玉。
嗯……這兩位王爺一位像謫仙、而一個像玉面修羅,一靜一動之間,似乎什麼秘密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什麼事在他們兄弟聯手之下都能迎刃而解,可他們感情真的這麼好嗎?
所謂的皇家,水不是都很深?
靈兒邊走邊想、邊打量著瑾王,赫然一個冷冽的視線射向了自己。
她轉頭順著視線看過去,見到昊天策的貼身侍衛正用不滿的眼神在警告她。
她直接對那人翻了個白眼,表示她對昊天策一點興趣也沒有。
一個溫潤的聲音忽以只有他們幾人能聽見的大小冒了出來:「嶺兒,你這個貼身侍女可真有趣!」
靈兒一聞昊天策所說,頭上立馬冒出三條黑線,她低頭研究自己的繡鞋及地上的石板,一副什麼都未曾聽見的形容。
走在最前方領頭的寺卿大人並未注意到身後的一眾在各自心中打著小九九,只是盡心地帶著他們過了幾個月亮門,便在一個院門口停了下來。
寺卿大人回身道:「二位殿下,殮房到了。」
靈兒一抬眸便見院門大敞著,裡外正有許多人忙碌著。
她往左右一望,愣是被面前堵那不曉得是否是出於對死亡的敬重或恐懼、而比其他院牆高了二倍的牆給驚了一驚。
這牆長這副模樣,不曉得強風襲來會不會倒呢……?
她的吃驚並未持續太久,當她跟著一行人進了院子,立時感到的是鋪天蓋地的陰暗。
仰頭一瞧,入眼是防水的料子做成的臨時頂棚,幾乎將整個院子的上空都遮住。
院子裡到處都是用長板凳及木板所組成的臨時架子,上頭放了此次在牢內被毒殺的一具具遺體,空氣中已經開始瀰漫著腐敗的氣息。
寺卿邊帶著路邊比劃著道:「二位殿下,因為一下子擁入四百多具屍體,殮房實在是放不下,只好先這樣處置了。」
昊天策頷首,腳步不停地往院子中央的建築物走去。
靈兒跟著王爺們的腳步往前走,也進了院子正中央、那由青磚做成的屋子。
她一進屋子裡就冷不防地打了個寒顫,屋子裡頭的溫度比室外低了許多,空氣中乾爽且毫無異味。
這明顯是沒有窗戶的屋子在這未點燈的黃昏時分十分亮堂,她不禁好奇地往四周察看。
屋子的牆在某些地方配合上方的屋頂,依照規律有一些小空洞或凹縫。屋頂與牆之間有幾處未直接銜接,而是在那些地方鑲嵌了琉璃。
於是光線便能在透進來之後經由屋頂下方的一個有固定間距凹洞的半圓形金屬折射下來,因而屋內僅需一點光線,就能照亮整個殮房。
即便是夕陽西下的夜晚,也只要將蠟燭或油燈點燃放在金屬的下方,便能讓屋內如同白晝。
此刻,屋內便是因如此巧妙的設計,靈兒僅憑夕陽餘輝的那一點點光,就可看清屋內每個架子上、擠得滿滿當當的也都是屍體。
兩位殿下在屋內走了一圈,最後帶著所有的人回到院子裡,兩雙鷹眸定定地望著院門口。
昊天策一個眼神,大理寺卿就叫了帶頭的仵作過來。
寺卿開口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有人在將東方家的人搬走?」
「大人,是刑部尚書交待下來的。
說是天熱殮房容不下那麼多人,如若那些已驗過屍確認死亡的屍體有人來認下,便讓他們先帶回處理。」
「刑部尚書大人?哪些是已經認走的?可有留下記錄?」
當寺卿大人正在問話的時候,靈兒好奇的東看看西看看,她本因院子裡的氣味在閉氣,但寺卿大人說話時常帶著她聽不懂的官腔,所以她為了轉移注意力,只好四處張望。
她覺得自己不是沒見過這麼多的屍體,甚至她那模糊印象裡的現場比這更加慘烈,比方很多不是完整的部份散落亦或是掛在各處……
可眼下的重點不在那兒……這處停放的遺體……有點兒奇怪吶。